铁岭新城成新鬼城 只有新城 没有故乡

想挖掘这片丰腴土地所蕴藏的美好，是不是放上一大坨直眉楞眼的水泥就够了？

    冬日萧瑟。

    我漫步在新政务中心大楼前那深达30厘米的人工湖边，看着眼前陌生的景观，空荡的街道和清冷的流云，刹那间，仿佛异乡异客。

    我的家乡，一个靠赵本山而出名的东北小城，阴差阳错地成为在过去几年席卷中国的新城建设浪潮的标本、一段正在发生的宏大历史的缩影——消失的故园，高大上的愿景和令人尴尬的现实。

    山水纵横新铁岭

    铁岭，距离沈阳市区约60公里，34万市区人口，200万农业人口，除了会唱二人转的赵本山，还有大葱出口日韩。

    2006年起，铁岭开始在老城区西南边8公里的地方建设一个新城区，规划面积22平方公里，比北京市原东城区和上海市虹口区稍小一点。到2013年，已累计完成投资260亿元，建筑面积700万平方米，建成区面积10平方公里。计划到2015年有20万居民。

    新城最大的卖点是环境。新城位于一个叫莲花湖的天然湿地旁边，楼盘都依河而建，马路另一边就是芦笙摇曳的湿地，野鸭鸳鸯等水鸟不时出现。天清水碧，芦影鸟翔，景色十分怡人。数条弯弯曲曲的河道穿城而过，名字都山水纵横，很有气势，如长江路、澜沧江路、黑龙江路、泰山路、嵩山路、衡山路，等等。

    起初，新城上马，的确为铁岭提升了不少曝光率：2009年，获联合国人居署颁发的“HBA·优秀范例奖”；2010年上海世博会期间，成为唯一入选上海世博会“城市地球”主题馆的中国城市，世博会闭幕后，该馆将被整体迁移到铁岭新城……在这连台好剧的烘托下，2011年底，“铁岭新城”成功借壳上市。

    一些看起来都那么美丽，那么有戏。

    如今，距2015年还有一年时间，可当一个外地人兴致勃勃来到传说中的新城，走在六车道马路上时，他的感受和上面那些热闹相比，恐怕还是会有一定的落差。

    因为这里大街虽宽阔，人却没鸟多。

    新城终于上了头条

    2013年夏天，包括央视、《华尔街日报》在内的国内外众多媒体，将“鬼城”的帽子戴到了铁岭新城的头上。在《中国经营报》的一篇名为《铁岭新城成新“鬼城”》的调查报道中，记者如此描述他在新城所见——

    “到8点钟，记者驱车走完了嘉陵江路、金沙江路等几条主要街道……有的楼盘一盏灯也没有亮，漆黑一片。”

    “在22平方公里范围内……想吃饭找不到饭馆，九成以上底商都呈空置状态。”

    “从亮灯率和供暖开栓率两项指标来衡量，铁岭新城商品房入住率最多只有两成。”

    类似的报道被媒体广泛转载。一堆钢筋水泥的泡沫，就这样在莲花湖边陷入寂寞，却在公共舆论场中引起轩然大波。

    其实早在2009年，网络上就曾有人曝光，铁岭市政府为增加新城区人气，以下发红头文件的方式，要求当地所有公务员带头在新城区至少购房一套。这政策在小城里也引起了一阵风波。到2013年，经舆论发酵，铁岭新城终于晋升为中国各地盲目推进新城建设的又一失败之作。

    铁岭新城成功上了“头条”，成为热门话题。只不过方式有点尴尬。更尴尬的是，所有这些，并未促成刹车。2013年，当地政府在铁岭新城安排的36个重点项目中，房地产开发项目仍然占了13个。泡沫还在继续往大了吹，但似乎已经后继乏力。也就在2013年，央视爆出“6.8亿财政资金堵漏铁岭新城 本山传媒幕后空手操盘”的新闻。这不禁让人想起那句警言：不要用一个错误掩盖另一个错误，因为这会使你滑向更大的深渊。

    凤冠山上的问号

    在新城的北部，有一座“凤冠山”，是用挖取自附近河湖的土方堆起来的人工山。铁岭本就属于丘陵地带，为市区的名胜“龙首山”再堆起这么一座小丘来作伴，似乎也是神来之笔。

    说实话，这些空无人住的高楼和始皇陵一般的小山，和早已客居他乡的我也没多大关系，但我仍然哀叹。我哀叹的，不是鬼城的诞生，而是旧乡的消逝。

    所有的外地媒体看到的是这里的荒凉，没看到荒草之下藏着的，其实是饱含生命力的黑土。这片黑土地在被水泥灌溉之前，出产的大米远近闻名，好吃得会让今天的人们落泪。凡河，既是流经这里的辽河支流之名，也是一个镇的名字。一提起它，在我脑海里闪现的便是尘土飞扬的小镇街道，做背景的是远方那条优雅横陈的青色曲线，和似乎永远那么蓝的天，那么晃眼的日光。

    没错，我的童年与这里紧紧相连。

    如今，这些早已完全被摧毁，只留下凡河新区这样一个空荡荡的名字。我不能不去扣问：想挖掘这片丰腴土地所蕴藏的美好，是不是放上一大坨直眉楞眼的水泥，再平地堆起一座人工山就够了？我似乎看到，一串省略号和一个巨大的问号正在凤冠山上隐隐浮现，逼人回应。

    这是一个比傻的时代。但一旦涉及到个人命运，谁也不傻。老人们故土难离，年轻人用脚投票。和老友闲聊间我了解到，很多老同学如今都在沈阳发展，只在周末时回家和父母团聚一下。而且家也都在老城区，那个街道比较狭窄，楼房比较低矮，但却承载了老记忆和老邻居的老地方。

    旧园掘去矗空楼，乡愁何处留？

    “一往情深”还是“一厢情愿”？

    据朋友讲，新城和老城之间的公交，如今拥挤程度堪比北京。因为在政府的主持下，各个机关，以及包括医院、学校在内的许多事业单位，都搬迁到了新城。但大家都还习惯在老城居住。原本，他们工作地点和家之间的距离走路不过十分钟，如今被硬生生拉长到十公里。没办法，每天就只能跑通勤。于是，每天早晚往返于新老城区之间的车流和人潮，就成了这座城市一道让人哭笑不得的新风景。

    其实这也完全可以理解。铁岭缺少二三产业支撑，吸引不到外来人口。当初规划新城时，是因为“较大城市”铁岭一直对“更大城市”沈阳一往情深，新城的定位就是通过城际铁路等方式和沈阳做连结，依靠低廉的地价和房价来吸引产业和人口转移，从而成为“大沈阳”的一部分。可是，沈阳市本身也在建设浑南、沈北和铁西等几个新城区。所以没几年功夫，原来的规划就被证明是一厢情愿。铁岭新城也就自然被塞了一张“好人卡”。为了维持局面，当然要想方设法将老城的居民“移栽”到新城来装点门面。

    说实在的，主政者也搞了不少动作来试图增加就业和经济活力，但实践证明，他们还是没有切明白这方水土的“脉”。比如当初信誓旦旦建起来的大项目“东北物流城”，建成到现在一直空空荡荡，如今已经破败不堪，堕落成了一个现代化笑话。

    即使如此，我仍然要为主政者鼓掌——不顾现实条件的发展，好像在给一个B型血的人输A型血，不搞出人命已经是了不起。还有令人稍感欣慰的，不环顾全国这座新城并不孤独，扫视全国，它至少就有鄂尔多斯的东胜、贵阳新区和营口新区作伴。像这些小伙伴们一样，铁岭新城也承载着主政者“大干快上”的发展冲动，被寄予地区跨越式发展的厚望。但现实已经证明，这不过是又一次可悲的揠苗助长。

    原本那么能出产快乐，提起来就让人想笑的铁岭，如今，真的让爱它的人有点儿笑不出来。

欢迎关注《中国青年》杂志公众号:youth-power